196体育15岁的男孩从家里冲出,跑进漆黑潮湿的窄巷,随着灯光的熄灭,消失在夜色中。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怒气未消的父亲和不知所措的母亲看着仍在闪烁的电脑屏幕,一时说不清谁对谁错。
男孩其实并没有跑远。在黑夜里独自徘徊了近两小时后,他又回到了家。但他只是静在家门前冰凉的水泥地上,既没有按响门铃,也没有陷入睡眠,一直到天亮。
故事中的男孩是她班上的学生,今年刚刚初中毕业。作为一名初中教师,陈芸经常从家长们口中听到这样的故事。也总有家长忧心忡忡地来寻求陈芸的帮助:孩子好像染上了网瘾,能不能帮忙做做工作?
但殊不知,“网瘾”二字却是陈芸心中最不忍提及的痛处。七年前,当儿子与丈夫第三次因网络游戏发生争执,陈芸与丈夫一起把儿子送进了某青少年心理辅导中心。真正的梦魇从此开始,时隔数年,陈芸始终不敢提及儿子在辅导中心的经历。
七年前,陈芸经常半夜不睡,蹑手蹑脚,在客厅与儿子的房间之间来回踱步。她或是小心翼翼地附在门上听儿子是否在玩游戏,或是眯着眼睛从儿子房间的门缝中仔细看,是否还有微弱的灯光透出。
“很焦虑,我一晚一晚地睡不着,害怕孩子真的染上了网瘾,这可能会影响他的一辈子……”
陈芸一家住在四川某四线城市,与她平时接触的大多学生家长们一样,在儿子还小的时候,她对儿子的期望就是,“能够学习优秀,凭自己的努力走出小城,到大城市里出人头地。”
在儿子上初三前,陈芸和丈夫一直很欣慰,因为儿子的种种表现完全符合他们当初的愿望,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儿子的勤奋努力、乖巧礼貌,都让夫妻俩的朋友忍不住夸奖:多想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转折发生在儿子刚上初三那年,陈芸回忆,那段时间儿子嘴里经常念叨着所谓的“读书无用论”。除此之外,她和丈夫惊讶地发现,儿子还似乎喜欢上了玩游戏。“初一初二时只在周末玩玩电脑,到了初三,他一下就变了,日思夜想的只有网络游戏。”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孩子染上“网瘾”,严重性堪比天塌了下来,“我本来就是教师,很注重这些BG大游,学习如果下去了,可能会毁了他的前途……”
与陈芸相同,丈夫对儿子貌似沉迷网络游戏的行为,也十分担忧。但作为一位传统男性家长,丈夫并未与儿子对玩网络游戏一事进行沟通,也许是习惯,也许是不屑,丈夫仅是将内心的焦虑外化为一次次对儿子玩游戏的直接制止。
陈芸不明白,平稳健康地成长了十多年,为什么儿子眨眼好像就变个人BG大游,成了自己在班里经常批评的“问题少年”。
陈芸说,在儿子玩游戏时,自己曾用直接断网的方式阻止儿子玩游戏,但儿子的反应十分激烈。“他会摔鼠标和电话,鼠标换了好几个,但这对我们来说还没有什么,只是有点怕他有暴力倾向。”
她发现,在被制止玩游戏后,儿子的反应却越来越大,特别是当父亲插手管教的时候。“父亲可能脾气暴躁一些,我的学生中也有不少男生跟父亲关系很糟糕”“父亲偏暴力管教,说的有些话孩子也接受不了,当时是骂了些脏话……”
丈夫到底对儿子说了什么,陈芸不愿详谈,但作为一个青春期孩子,陈芸的儿子不能接受父亲如此辱骂自己,更何况是戳中自己痛处的言语。
作为母亲,陈芸有点两难。“当时孩子已经有1米7了,可以跟父亲抗衡,我怕他一时冲动,做下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
“孩子从小喜欢玩玩具,跟一些玩具商家玩得好,有的玩具商家会给他说,卖玩具很挣钱,不像你父母一个月下来只有很微薄的一点收入……”陈芸回忆,儿子初三时,经常对她和丈夫说,长大后才不会像父母一样干一份死工作,自己要做生意挣大钱。
尽管当时儿子讲起自己的“未来规划”可谓是头头是道、豪情万丈,但在陈芸和丈夫看来,心里却颇不是滋味。“我们很担心。他的价值观似乎出现了偏差,但青春期的孩子逆反心重,我和他爸有时很无力。”
陈芸哽咽,在儿子先后与丈夫发生三次冲突之后,陈芸和丈夫开始怀疑,是“网瘾”导致孩子的性情发生如此大变。
在几经搜索与探访之后,陈芸和丈夫不远千里将孩子送到了某青少年心理辅导中心。
当自己和丈夫将儿子交到中心负责人手上时,中年的男负责人满脸慈爱,笑嘻嘻地对两口子保证,自己也曾当过老师,对孩子绝不打骂,会用真心和爱感化,只需三个月就能还他们一个蜕变后崭新的孩子。
“我当时给他说过的,我说我的孩子不是从小就调皮,也没有什么劣迹BG大游!我当时就给那个负责人嘱咐,他说绝不会打骂,我相信了!”
“那里大多都是叛逆的小孩子,父母交了钱,中心就来抓人。敢不走?那就捆起来带走!”
“除了限制人身自由,还有做不完的体能,印象很深的是,一晚上3000个深蹲。”
但陈芸觉得,也许是调皮的孩子添油加醋了吧。负责人可是做了承诺的,“只是矫正孩子,不会虐待孩子。”
说是好事,是这个矫正中心很快因媒体曝光被官方查处关闭,中心里的孩子终于被解救出来。
刚看到新闻报道时,陈芸和丈夫的感受可以用五雷轰顶、肝胆俱碎来形容。他们很快从老家来到中心接出儿子,看着儿子从中心斑驳的大门走出,夫妻俩心中如同刀绞,却不敢轻易对孩子说一句话。
“他心情很不好,从那里出来后身体出现了一些毛病。”从中心出来后,陈芸发现,儿子整日没有精神,常昏昏欲睡。
陈芸又带着儿子去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双相情感障碍。这是种既有抑郁又有躁狂发作的精神疾病,会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及社会功能。
上了一段时间高中后,儿子不愿继续读书,选择外出打工。对于退学的原因,儿子只字不提。
陈芸和丈夫虽然心里不支持,但却不忍心再强迫孩子。“我想让他参加高考,但我不敢说,只能说你不想参加咱就不参加吧BG大游,但说出这句话时,我是违心的,也是难过的。”
对于儿子的经历,她常常心中悲痛,但比悲痛更强烈的,是深深的悔恨,每每谈起,陈芸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觉得是我亲手把他毁了!”
回想起这几年的生活,陈芸好像从未松下口气。在前几年,她常因担忧孩子沉迷网络游戏,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焦虑地在家中走来走去。
后来,孩子从中心出来了,陈芸和丈夫悔恨与内疚交织,生活得更加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对儿子的怜惜和对中心的憎恨,成为她心里最复杂的感情。
直到现在,“网瘾”两个字,依然是夫妻俩聊天的禁区。陈芸说,每次听到“网瘾”二字,就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和痛苦的情绪,反复折磨着自己和丈夫。
儿子外出打工,身边没有亲人陪伴,他需要一边工作,一边照顾自己。同时,他还在坚持一件事。“他一心要向社会揭露那个矫正中心,当时我们也报了案。”
陈芸说,距立案至今已有两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更多进展,看起来很有可能不了了之。但是儿子对这件事的坚持却超出了她的意料,他要为更多在类似机构遭遇过粗暴对待的孩子维权,也想为关停类似不法机构作出努力。
孩子的坚持,让陈芸心里逐渐有了一份踏实。“儿子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坚持曝光矫正中心的同时,儿子在成都找了份工作,同事们对他的评价不错,生活也渐渐稳定了起来。平时,陈芸每隔一两天给儿子打个电话,从电话里的反馈来看,儿子的状态还不错。电话中儿子偶尔流露出的一丝雀跃,能让陈芸开心好久。
但是,陈芸和丈夫的内疚依然还在。“我们希望他能正常完成学业,再找到份好工作,顺利娶妻生子,走好自己的一生,我相信这也是为人父母都想看到的。”
正值寒冬,陈芸却忽然感觉被暖阳照耀,在那一刻,她触摸到了乌云密布后久违的阳光普照。“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要高考了?他不回答,只是问我,妈妈,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实际上,学校里的高考报名早在10月就已结束,但陈芸甚至都来不及跟丈夫分享这个好消息,就马上忙着四处打听,是否还能高考补报。“有个高三老师说,还有一次补报机会,我立刻让孩子抓紧报名。”
离开校园多年,高中课程从头捡起,谈何容易?“我说,儿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妈妈花钱让你到机构里去补2—3个月,妈妈愿意花这个钱!”
但儿子却拒绝了陈芸的建议,“他还是坚持边上班边学习,因为补习的费用对我们家庭来说还是偏高了,他觉得压力挺大,我们担心他状态,也没有逼他。”
一直到高考前,儿子才暂停了工作,在此期间,陈芸和丈夫也享受着这份迟到了数年才有的为子女备考的甜蜜负担。“当时我说,儿子只要你参加了高考,顺利地上大学,哪怕是专科,妈妈都要奖励你!”
7月,儿子查询到了高考分数,400多分的成绩,对于多年没有学习的他已属难得。儿子略带抱歉地跟陈芸说,本科可能上不了,只能走专科了。“我觉得挺好的,我还表扬了他,觉得儿子还是很能干的。”
陈芸跟儿子说,妈妈觉得你很了不起,走个专科也可以,在学校好好表现,到时候也可以升本科。“我很鼓励他,我说你现在年龄也不大呀,以前20多岁上大学也很多,是不是?”
实际上,从儿子要求参加高考的那一天,陈芸和丈夫就觉得,生活终于有了希望。高考过后,特别是当儿子分数出来,陈芸和丈夫觉得,他们总算对儿子对自己有个交待了。
“我当时给儿子说,高考后需要电脑就给你买一台好的,我们高兴花这个钱!这次他主动要求买相机,我说那买了相机就不能买电脑了哦,他说电脑可以不买,相机要买的……”陈芸开心地分享起儿子和自己说过的字字句句,现在的儿子多了一个爱好——摄影,“他就喜欢那个,我们也支持!”
时隔七八年,陈芸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轻快心情,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等候通知书来临BG大游。更让陈芸欣慰的是,儿子不仅有了新爱好,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他说每个月在春熙路都有动漫社活动,里面也有摄影。”
陈芸听不懂什么动漫社,但她彻底想明白了,“人生的路,终究是要孩子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