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体育一堆苍蝇围着她脚边馊掉的饭转个不停,在小小的通风处忽上忽下地打圈,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一些狗洞里的闷热。
徐素翻了个身,踢到了一边的屎尿盆,盆子狠狠摇晃几下,里面的恶臭震荡着再次咬向稀薄的空气。
这是她被关的第五天,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出去旅游的好时光,她是满心欢喜整好行李的,父亲终于想到带她出去玩了,可是还没上车,一群歹徒样的人就把她拖上了面包车,然后就被关进狗洞了。
两天前有人来换过屎尿盆,每天的吃食是一个鸡蛋和一碗浆糊似的饭。她被绑上面包车的时候,父亲只是冷漠地看着,即便她被那些人掐得疼出了眼泪BG大游。
徐素猛地抬起手,扇在脸上,顿时一片辣。掌心一抹鲜红的蚊子血在黑暗中格外诡异。
「你的父母已经和书院达成协议,你将在这里进修学习。我叫王信,是这里的老师。」
徐素这才仔细打量起旁边的女生,黑长直,身形瘦削,肌肤雪白,眼睛很大,其他五官却不怎么协调,看起来像整容失败的网红,穿着深亚麻色短袖和迷彩裤。
徐素接过衣服,准备去拿脸盆,却见李可卿一脚踢翻了脸盆,滚烫的水溅在她手上,更激发了她心底的怨气。
徐素等到她出门后不可抑制地大哭起来,她还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在狗洞里流干了。
澡堂有两排淋浴头,每两个之间有一块隔板,下面是两排水槽。所有的东西都破旧不堪,淋浴喷头是生锈的,隔板摇摇欲坠,水槽里有垃圾,各种卡缝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污泥。
刺骨的冷水从头浇到尾,徐素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干枯了,她不想接受,却又只能接受,深深的无力感和羞辱感让她不愿出去,就这么一直洗下去,永远也不要出澡堂的门。
二人来到教学楼,和普通的办公楼一样,却只有平矮的一层楼房,长长的走廊一通到底。
路过两个书声琅琅的教室,徐素小心地往里望了望,每个教室都站着一个老师,背着手踱步,手里攥着根黑色教鞭。
「前面的是一二班,这是三班,以后你在这里学习,我是你的指导学姐,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李可卿面无表情地交代着:「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到七点是晨练时间,完了之后是早读,大家一起诵读弟子规。」
「我提醒你一句,别惹教官,也别惹老生,最好谁也别得罪,在这里,让你生不如死太简单了。」
李可卿毕恭毕敬地对那个老师说,徐素也赶忙接话:「老师好,我叫徐素,非常抱歉来晚了。」
梁勇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们一会,清了清嗓子:「行,进去吧,下次迟到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一个班大约四十个学生,窗户开得很大,头顶的电扇像是老掉牙的机器,转起来显得十分吃力。
男生居多,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裤,深色的短袖掩盖了学生们的青春活力,活像一群劳改犯。
又是两鞭,徐素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响亮清脆的拍打声竟是真实的,竟是活生生抽在人身上,竟是直白地显露在她咫尺的眼前。
黑色长鞭是小拇指粗细的,毫不留情地甩在男生身上,他的身体轻微抖动着,像一尊巨石,默默受着这天谴般的雷劈。
徐素锁着眉,不去看,努力跟着学生们一起读,努力装作没有看到这凶残的一幕。
徐素的余光看到梁勇得意地看了眼自己,她明白过来,这也是这里的规矩,这是在杀鸡儆猴。
李可卿后来告诉徐素,那黑色教鞭叫龙鞭,是专门用来惩罚学生的。据说是校长一个开厂的亲戚批量生产送过来的。
一个阴凉的小场地里摆满了圆桌,每桌紧挨着,一桌十个人,大部分人都必须和别人背贴背吃饭,也不能随便动弹,一动便要碰到旁边的人。
徐素看着小得可怜的一碗饭和桌上一大盆白菜、许多白面馒头、一大碗紫菜汤、一些榨菜腐乳和不知名的肉干,顿觉食不知味。
靠墙的一边有连接厨房和洗水槽的管道,油水污渍直接排到阴沟里,在门口一束阳光照到的地方清晰可见。
学生们就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可谁也管不了,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大家只想吃饱。
吴带是个短发女生,头发黑得发亮,额前耳际的碎发衬得她像个小伙子,小麦色让整个人干练又有精神,胳膊上也有肌肉,一看便是常锻炼的。
黄玥长得很漂亮,眼睛没有李可卿那么大,却很灵动,长发及腰,发色微微泛黄,肤色白皙,两颊和唇一样红扑扑的。
下午上了两节文化课BG大游,之后便是体能训练,绕着小操场跑了十圈的徐素仍不敢放慢速度,她看到跟不上的学生被单独拎出来做蹲起,罚站,罚跑。
晚上是一周的例会,又称动员大会,总结上周情况,对新的一周提出要求和期待。
她听继母说过这个人,在第一医院做专家门诊,针对青少年网瘾发明了一套很有效的疗法,被各大媒体报道,是社会上颇有声望的人物。
王正光长得颇为和善,和搞学问的老教授一样有风度,黑色细框眼镜后的眼神犀利又精明,说话抑扬顿挫总是在演讲,头发浓密,又有些白色杂在里面,看起来便成了灰色。
「同时,上周又有几位新同学加入了我们孝悌书院,让我们先欢迎他们的到来!」
「那我在这里再讲一讲书院的理念,也希望大家可以再认真听一听,从中学到些东西。」
「孝悌书院,旨在以中国传统文化及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陶冶孩子的心灵及情操,针对青少年叛逆任性、厌学逃学、沉迷早恋、沾染烟酒、夜不归宿等成长问题进行心理辅导、思想教育、行为矫正、素质培养和文化补习的学校。」
「孝,指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悌,指兄弟姐妹之间的友爱。顾名思义,希望大家啊,可以改掉现在身上有的一些陋习,成为有道德有仁爱的好学生。」
「你们的父母是忍痛割爱把你们送到这里来进修学习的,所以呢,大家也要加把劲好好学,好好改,争取早日出院!」
说得跟进了精神病院似的,徐素不屑地想,却见身边的人纷纷鼓起了掌,她也只得跟着鼓掌。
「当然,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也请各位牢记以下几点:第一,学校禁止早恋、抽烟、赌博、饮酒,不准携带通讯工具及电子产品;第二,如果学生做错事,教师可适当体罚,也可用龙鞭惩罚;第三,来校五个月以上的老生可对新生不恰当行为进行管教……」
有时候欺凌是没有理由的,只是因为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成了施暴者的借口。借口只是借口,施暴才是目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沉默足够卑微,甚至没有存在感,但当被推到风暴口的那刻,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镁光灯下。
第二次去洗澡,她正穿好衣服从更衣室的过道里走出来,刚好有三四个女生刚放下脸盆。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便打算自己绕道走,不想那女生直接捏住她的脖子把她狠狠摁在衣柜上。
她觉得自己的喉头被掐得太紧几近窒息,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敢伸手反抗,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
面前几个人的脸模糊而抽搐着,头顶的灯光粗暴地晕染开这些人像,不真实得像《呐喊》里拧巴的人头,魔鬼在对她呐喊,叫她下地狱。
其他人都自顾自地穿衣脱衣,对这画面视若无睹,换言之,习以为常。胆小一些的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里。
直打得她整个人躺在地上,两颊辣的疼,像两片燃烧的草原,流动的空气轻轻过来,却像大把大把的盐贴到伤口上。
李可卿满头大汗地骑在徐素身上,一听这话整个人如气球泄气般松了下来,脸虽然紧紧皱在一起,却赶忙起身向几个女生道谢。
她回头看时,徐素还躺在地上,死尸般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上的白灯,两颊红肿。
「当然没,嘶,我本来只是生气,结果刚刚在澡堂,她们叫我滚远点,不想和我一起洗,觉得恶心。」
「诶,你们别沉默啊,我是喜欢女的又不是犯。」吴带打趣道,却不小心撞在黄玥手上,顿时疼得嗷嗷叫。
「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进来。」徐素开口说,「我妈死得早,我爸没几年就娶了个新的,我恨他,也讨厌那个女人。」
「我们经常吵架,他们也讨厌我,觉得我不听话,前几年生了个儿子,更加不想要我了。」
「我可高兴了,他终于想起陪陪我了,我们父女好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想我们说不定可以和好的,他毕竟是我爸啊。」
「我整了一晚上的行李,还带了我妈的照片,我说妈,爸爸还记得你,他还爱你,他还记得你们认识的地方BG大游。」
窗帘轻轻动,白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为四个女孩镀上一层银辉,温柔地包裹着她们的伤痛。
徐素原以为孝悌书院是个巨大的黑色眼罩,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这里的人都不会笑。
肖菲是书院唯一的女教师,负责女学生的饮食起居,偶尔上上心理课,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对女生极其不友好。
「据说是因为她自己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老公不要她了,特别讨厌女孩。」吴带在下铺跷着腿回道。
肖菲叉着腰皱着眉,慢慢吞吞而趾高气扬地进来巡视了一圈,不时弯下腰看看摸摸,然后用无名指在鼻翼上瘙痒。
吴带抿了抿嘴,看着肖菲的肥臀在眼跟前挪动,一条黑底白色碎花半身裙被她撑得变了形,像搞怪的小丑。
肖菲脸上有一颗大痣,镶在右边的法令纹上,随着她嘴型的变化疯狂抖动,像一坨恶心的黑色凝块。
黑夜里,徐素只看到一头长发和一头短发在前面摇曳,晚风大口大口吹过来,吹得脸酥酥软软。
徐素的肩突然被撞了一下,她猛地向前一扎,又摇晃着迈了几步才算勉强稳住身体。
一个高壮的男生朝她挥了挥手,嘴微微张着,额头上的汗往两侧流,歉意地笑了笑。
他一边说一边保持着原地跑步的姿势,右边的眉毛往下挤眼睛,一副调皮的模样。
剩下的话她没听清,只听见王太阳爽朗的笑声像漆黑隧道里的汽笛声,穿过悠长的黑暗传进她耳朵里。
她恍惚以为自己真的在学校,一群男生打完篮球,白色的校服被一身汗湿透,说说笑笑走向小卖部,还不忘和手里拿着冰棍的女生打招呼,他们笑得真好看。
沈难的低声咒骂又传来:「上官克,明明都是一个寝室的,凭什么我俩受罚你乘凉?」
王太阳,人如其名,那是一个会发光的男孩,满身金羽,即便罩在如眼罩般的孝悌书院底下,也遮不住那份明亮。
沈难和王太阳是一个高中的,沈难在一班,也就是尖子班,学习成绩长年霸占年级前三。王太阳在十四班,也就是最差的班,体育成绩长年霸占年级前三,女生榜体育前三由吴带当风霸占。
「你可是三好学生,怎么会到这里来?」王太阳第一次见到沈难时愣愣地挠挠头。
「我爸妈从小管得严,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们对着干,所以,他们想让我吃点教训。」
王太阳坐在下铺,顺手摸了摸自己跟光头差不多的板寸,他不是很能理解沈难父母的想法。
上官克是转校生,却在王太阳和沈难的高中非常出名,原因是,常常霸占处分榜前三。
上官克油嘴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任何地方都能和别人混熟,人称老奸巨「油」。
「嘿,日哥给我补齐了,咱难哥干的勉强算个有颜色的事,我们就是『不良人』三巨头。」上官克拦上王太阳的肩,他比较矮小,做这个动作有些滑稽。
「别介啊,日哥可是大家口口相传把校霸揍了个服服帖帖的神话呢,上回洗澡,我见你还纹了个纹身,是吧?」
「可卿学姐?」黄玥弱弱地叫了声,徐素和吴带的头发都没有这么长,应该是李可卿。
李可卿猛地回过头,血红的眼睛惊恐地瞪着,脸上黏着几撮发丝,发白的嘴唇微微颤着。
下一秒李可卿疯了般跳下来,死死掐住黄玥的脖子,如同厉鬼索命般重复着两个字。
黄玥的脖子上留下了几道瘆人的抓痕,她不住地咳嗽BG大游,李可卿失了魂魄般跌跌撞撞跑出寝室。
徐素看了看大开的窗户,又看了看李可卿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枕头的一面近乎全湿。
「那个,这两位最近在生理期,还望老师海涵,这么打下去可就要进医院了,不如让他们去抄弟子经,老师也好省点力气。」
晶晶是王正光的女儿,时常来学院玩,所有的老师都得依着她宠着她,生怕伺候不好惹恼了她爸。
「都是我不好,我走路不小心撞到王老师了,他就拿鞭子打我,可卿学姐看到了,就挡在我前面,都是我不好……」
母亲喜欢牵着她的手带她上街玩,给她买冰淇淋和小玩具,教她念诗,给她读故事。
粉色的房间里全是酒气,韩桃狰狞的面孔在黑暗里可憎可怖,她不认识这个人,这不是她的妈妈。
李可卿画了两个妈妈,左边是弯着眼睛笑的妈妈,右边是眼睛血红尖牙利爪的妈妈。
李可卿的父母在她五岁时离婚了,可笑的是她父亲是被韩桃的妹妹勾搭上了,父亲净身出户,母亲独自一人带着她生活。
十岁,母亲酗酒酗得越来越凶,她每晚只能锁着门睡觉,可是母亲把门撞坏了,那晚,她被打进了医院。
白天的母亲总是温柔和善,而到了晚上,就像变了个人,狰狞地笑,但是又会掉眼泪,她的身上常常带伤。
可是小孩的力气不及成年人,韩桃又把她掀翻在地,踹了她几脚,便去翻纱布了。
李可卿躺在地上,世界只有黑白,圣诞树也是黑的,彩灯是灰的,一地的玻璃碎片模模糊糊,好像是晶莹的。
闷雷滚滚,是天公压抑了许久的咆哮当作前奏,闪电雪白雪白,瓦亮瓦亮,一道道劈在人眼前。
吴带再回头看她,却猝不及防被李可卿一把掐住脖子,指甲嵌进肉里,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眼泪断线珠子般往下掉。
反应过来的吴带一把拧住她的胳膊往地上拽,却反被李可卿箍住,她连忙抓住后者的头发猛地一扯,李可卿吃痛放开了她。
黄玥这么瘦弱,被李可卿抓住说不定真会闹出人命,吴带想过去拦,却绊了一跤。
雷声潮水般滚滚袭来,一声响过一声,听起来是不可抑制的哀鸣,一声恸哭接一声长嚎。
爸爸走了,有个漂亮阿姨接他,车窗摇上去,黑色的轿车开进雨里,我再也没见过他。
妈妈走了,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她笑着朝我招招手,我听不见她说什么,但我认得那个口型,她叫我去死。
舅舅在策划把她送走,不能影响他竞选市长的计划,一个精神病姐姐已经够他操心了。
「转学?怎么了吗,可卿这个孩子很听话的,成绩也不错,见到老师也会打招呼,经常笑,和同学们也相处挺好的。」
「呐,你只要知道李树是爸爸,负责结果,桃树是妈妈,负责开花,这就好了,把两个瓶子放在一起都一样。」
「你说这种破东西还留着干什么,我说这是爸爸送的,你叫我去死,哈哈哈,记得吗?我被你打晕过去了。」
「你和我一起装饰圣诞树的时候,你说你再也不会打我了,咱们母女以后好好过日子。」
「你给我做我最喜欢的红烧鱼头,教我折许愿星,祝我以后考上好大学,嫁个好人家。」
吴带挠了挠头,说:「唉行行行,我跟你们一起吧,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她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李可卿缩在宿舍楼后面废弃的铁栏杆上,整个人被雨淋透,抱着膝盖,眼睛红的吓人。
「是啊,我就是你的狗,高兴的时候抱过来逗一逗,赏颗糖吃,不高兴的时候就被你打骂,踢到一边。」
「妈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第一次被打碎的瓶子,是桃还是李,是你还是爸爸。」
「走BG大游!」李可卿说,「我不留下来,他们肯定会发现有学生跑出来过,明天大家都得死,快走!」
李可卿被带到小黑屋关了三天,出来时人瘦了一圈,黄玥心疼地又抱着她哭了一回。
大多数时候,她是温柔懂事的学姐,会和大家说说笑笑。但她也会为了别人无法理解的事痛苦不堪,哭上一整夜。
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治愈,有的人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有的人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有的人既成为不了桃,也无法成为李。
老家的白梅开了,漫山遍野一片雪,车子开过去,就是一大朵一大朵的蘑菇云,每一根树杈都炸着毛,地上全是毛屑。
山路蜿蜒,零星的村庄扎在路边,唯一不变的是白梅,苍白无力地压在山头,其他颜色都被它盖住,就这么压了满满一座山。
这个老师叫赵明杨,是一班的带班老师,沈难知道他,曾经是个语文老师,因猥亵女学生蹲过牢。
沈难侧躺在上铺,说:「说他都是抬举他,他自己还有个十五岁的女儿,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家女儿下得去手。」
「诶,我听说,他可没少占这里女生的便宜,尤其是他自己教的班,听说经常给女学生『单独辅导』。」
上官克:「你也不看看这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他可是这唯一有教学经历的人了。」
第一次查寝,上官克站的毕恭毕敬,王太阳面无表情,而沈难则不屑地斜视天花板。
赵明杨背着手,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衣冠也整洁,只是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明杨微微仰起头,笑得愈发和善:「就最近,新校区的老师还和我说起她呢。」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沈难奋力一挣,胳膊顶在王太阳脸上,挣开后朝赵明杨冲过去。
「因为你找死啊!沈难能不能用脑子想想,你杀了他你是要坐牢的,只要你杀不死他,他接下来会让你好过吗,啊?」
王太阳站在一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沈难蹲下身,一拳打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闷响。
赵明杨走到沈难面前,看着他整张痛苦而愤怒的脸,镜片后的小眼睛眯起来,好像给学生批改作文时看到了好词好句。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眉毛弯弯的,鼻子小小巧巧,嘴唇是樱桃红。
沈难觉得马思惟比自己同班的女生好看太多了,而且很温柔,不像那些女生一样粗鲁野蛮,以打男生为乐,打不过就哭鼻子。
马思惟很懊恼,她很想看一部文艺片,但是排片很少,唯一的场次已经开播了,剩下的就是午夜场。
她愣愣地跟着沈难跑了一段,两人从影院的后门跑了进去,工作人员不知所踪,大约是去厕所了。
马思惟被沈难牵着,她看到左边高高的柔软的墙,看到右边渐渐显露出来的舒适的座椅,看到前面慢慢浮出来的荧幕。
他们没有看完那场电影,后来偷偷溜进后门的人多了,工作人员发现后便来赶人了。
沈难不记得那场电影放了什么,结束后他还没来得及问马思惟的名字,他只知道她姓马。
沈难之后很久再没见过马思惟,好像那场电影只是他一个深蓝色的泡泡,马思惟是上面的反光。
路上没什么行人,街口空空荡荡的,车辆也稀疏,灯火琉璃都显得空虚,人们只在屋里疯狂。
几男几女站在对面,也等着过马路,男生都穿着黑衬衫,脚踝在外,鞋子花里胡哨。女生都穿短裙,长发微卷,手里拎着闪闪的小包。
可是余光里那个白色短裙的女生却神奇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的头发很长,和其他女生披着头发不一样,她扎高马尾,还别了个爱心形状的发卡。
她揽着其他两个女孩,放肆地笑着,腰间系了个蝴蝶结,此刻看起来确实像只蝴蝶,白皙的两腿像是花柱,整个人是一朵花。
他的余光里,那个女孩的样貌是如此清晰,弯弯的眉毛,灵动的双眼,唇是樱桃。
马思惟还是穿了白色的裙子,她好像很喜欢白色,不过今天是米白色,裙子刚过膝,蝴蝶结在领口,乖巧了许多。
她的马尾在夜里左右耸动,提着略显沉重的裙摆,看着前面不顾一切拉着她狂奔的人,突然笑了。
沈难突然想起那场电影,马思惟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微微笑着,额角的碎发看起来毛茸茸的。
整个空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一个深蓝色的浓浓的夜晚,马思惟一点点向前走,一点点变小,他好怕马思惟就这样又变成泡泡上的反光。
这也是他第一次去酒吧,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害怕,可是一想到马思惟,他又不怕了。
酒气混着热气蒸腾上来,整个屋子像是一块烘烤过的木头,又硬又软。硬的是空间,软的是气氛。
他见到许多包臀裙的美女,烈焰红唇,领口很低,鞋跟细的吓人。酒保端着托盘走来走去,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最讨厌听这种话了,一边说不安全,一边不来接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马思惟把皮筋一扯,一头长发如泄堤般散下来,披在肩上,她抬起头笑了笑,眼睛里明亮得像装了两颗水晶。
下一秒,马思惟突然冲过去抱住沈难,整个人埋进他的衣服里,像松鼠抱住松果一样。
沈难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林中幼兽,不停地用犄角去撞本就脆弱的围栏,每撞一下,那围栏便又热热地融化一分。
沈难和王太阳被罚去十二室禁闭,所谓禁闭室,就是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圆圈,学生需整晚蹲在圈内不动。
天气闷热,没一会就汗流浃背,脚上的酸痛越积越多,整个人不可控制地轻微颤抖。
「哪里哪里,小小成就,也是承蒙家长们的信任才有书院辉煌的成绩,都是为了孩子嘛。」王正光一饮而尽。
「是的,得到了一些有识之士的认可,筹集了启动资金,已经在谋划当中了,势必啊,延续老校区优良传统,扩大招生规模,让更多人享受到我们孝悌书院的陶冶和洗礼!」
饭后,几位太太一起去逛珠宝店,沈难不能跟父亲一道去喝茶,只能和几个小孩一起跟着母亲。
琳琅满目的首饰,金的银的,珍珠钻石,太太们挑得兴致勃勃,几个小孩在门口打闹,沈难站在一旁看。
「果然呢,你看看,戴这么久,都变色了,沈先生也真是的奥,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给你换换。」
「那怎么行呢,女人肯定是要爱自己的,要对自己好一点,给自己买东西那是第一步,你看,这个就挺适合你的。」
从那之后,沈难经常见她和这些太太们一起出去,首饰也换得勤了,镯子更是过一阵换一个。
「姓赵的,你最好规规矩矩办事,要是被我们发现有问题,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赵明杨两手合十抵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出门,而后长吁一口气,头往后仰。
「我数学是国奖,自学过一点金融学,舅舅在银行工作,我知道他们的流程,如果你能帮我搞到两本会计学的书,我有把握帮你骗过那几个脑瘫。」
上官克看着他拿有棱角的石头在墙上刷刷刷写了几行公式,说:「沈难,提醒你一点,你看过肖申克,赵明杨也看过。」
他们缺席了很久,而一出现,便是带着严厉的标签,身为教师子女,学习成绩要拔尖;出门在外,要彬彬有礼;父母的话,要放在心上。
哼着歌牵着他散步的奶奶,给他买小零食小玩具的奶奶,带他看油菜花摘小番茄的奶奶,给他烧糖醋排骨和小馄饨的奶奶,一下子被他的父母挤兑到角落里去了。
「你保证,你保证个屁,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学生因为这种事情导致成绩下降最后考不上大学的?你现在和我保证,高考怎么办?你的未来你的前途怎么办?」
「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学习,把心思都放学习上,别做不相干的事。」
「我对你们来说,就只是个学习的工具吗?成绩好,让你们拿出去炫耀,衬托你们成功的教育和形象?」
「关心我?你们真的,真的关心过我吗?你们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菜吗?我最喜欢什么运动?我以后想考什么大学什么专业?你们都问过我吗?啊?从你们加入我的人生开始,我就一直在被安排,你们有把我当成人对待吗!」
家里很安静,一如之前所有的夜晚,父亲在外应酬,母亲在卧室看电视,儿子在房间写作业。
「奶奶,别这么说,我有空就来看你的,你也要好好养身体,看我考上大学,然后带你见你孙媳妇。」
「给我孙媳妇的,好好保管。奶奶知道,我们难难也大了,也会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你记住,找媳妇,可以不漂亮,但是心地一定要善良。」
脚踩进泥土里,鞋边上粘了一圈泥,站在土堆上抛下一把一把的硬币,看着墓碑前燃尽的蜡烛,还有墙上黑白的遗像,沈难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在下葬那天一起死去了。
老师们查过很多次寝,墙上的公式越来越多,他们看不懂,也只当是沈难在解数学题。
女孩踮着脚,赤脚走进卧房,白色的睡裙轻飘飘地跟着她的身体,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张红木长办公桌,正中间坐着王正光,旁边是赵明杨,肖菲和吴沁。吴沁刚从大学毕业,十分崇拜王正光的教育治疗事迹,主动申请来书院担任助教。
「嗯,确实,但是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失控的时候,有的可能是情绪失控,有的可能是行为失控,而到失控这个临界线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黄玥不敢抬头,王正光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身后的窗把夕阳的光尽数镀在他身上,看起来仿若降临人世的神明。
「那天晚上,我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去厨房喝水,他突然冲进来抱住我……他说他很喜欢我,叫我和他在一起……」
「所以,造成这起事件的还有其他原因,并不能说完全是你继父的责任。你母亲当时在做什么?」
「嗯,你母亲的不作为也是默认了他的行为,你知道,人有时候确实是需要作出一些牺牲的。」
他拿着一沓照片:「不想被别人知道的话,就帮我来改语文作业,每周三下午。」
赵明杨看着瑟瑟发抖的黄玥,从后面慢慢揽住她,把粗重的鼻息喷在她白皙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