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体育季艺曾是《人物》杂志的前副主编,多年从事媒体工作。他擅长人物特写,长期关注明星与影视产业,近年开始做一线艺术家深度报道。季艺被认为是国内人物特稿写作的代表人物。
2021年,因为身体原因在家休养的季艺出版了《巨流》一书,是他这些年代表作的合集,季艺在后记里写,能出版这本书是“生病之后最开心的事”。
在澎湃新闻采访季艺时,艺人郑爽正深陷舆论风波,互联网上则疯传着一篇关于郑爽的特稿,叙述其演艺之路只是在替代她的母亲实现演员梦。郑爽“翻车”之后,那篇文章提供了某种解释。
季艺的特稿合集《巨流》也给了笔者这样的感觉,如果未来哪个明星人设崩塌了,我们完全可以从他的这些特稿中找到蛛丝马迹。此前苏芒离职的时候,季艺写苏芒的文章在朋友圈被疯转;汪峰把发型给改了,他写汪峰的深度稿也再次被铺天盖地的引用。
如今充斥网络的往往是各种二手资料、微博截图等堆砌而成的自媒体文章,而季艺直接采访明星,并且挖到了许多第一手资料,前同事王晶晶评价他是“没有条条框框的窠臼,很自由地生长起来的作者”,因为很少带采访提纲,反而能看到其他记者熟视无睹的景象,比如时尚背后真正的推手,名企业家背后的女人,比如《巨流》里提到的汪峰与发胶、苏芒与碗大的玫瑰、郭培的大裙子与时代审美。一些看似冗余、过于日常的素材到了他这里,也会成“尘土里的金蔷薇”。
季艺的编辑周赟说,季艺的作品链接了个体跟时代,正因如此,他的作品接近“史书”的感觉。这一篇篇人物稿也有不少有意思的洞察——比如郎朗是借了西方古典音乐衰落、中国古典音乐崛起的时机,他被选择的大背景是国家外交的崛起。
季艺特别擅长把握特稿写作的结构,这可能是一种天赋,周赟说,“季老师的大脑是一个超级处理系统,信息再多,他也能很快归纳出来一些东西。”
“艺人成长环境特殊,他们都是异于常人的人,但千万别把他们看成超越普通人的特例。有些名人对别人的控制非常恐怖的,完全是垄断式的,还有一些名人家属对名人的控制非常恐怖,因为他们完全被视为一种资源。”——季艺
季艺:我会先拟一个。我曾经有个工作经历是要那种“填空式写作”,他会先采访这个明星周围的这10个人,想好这十个人分别起什么作用,跟填空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创作的感觉。
季艺:有几位不同意啊,所以我们在正式发表前,编辑还是做了“软化”。另外,有一些名人他是需要你的文章来对他进行一个曝光的,其实记者就有一个主导权了,他不满意是他的事儿,反正市场就是这样。他们肯定都要看稿子,所有的这些人都会提前看的。但是很多人是非常不在乎所谓丢人不丢人(负面不负面)的事了,他们看开了。
季艺:《巨流》里的会更刺激更犀利,类似于电影“导演剪辑版”,有些跟原稿差别蛮大的,我自己的风格更突出。
也就是说,《巨流》的版本可能是让受访人会感到恐惧的版本。因为杂志还是有一些要平衡的利益,但书不需要,肯定犀利的我们希望它越多越好,跟杂志的编法不一样。
季艺:郎朗那篇差别蛮大,汪峰打“德州扑克”被评价“神经病”的细节也是新加的。
季艺:采访的时间长度特别关键。比如郭培,我采访到后来,郭的助理就很累了,也告诉了我很多细节,比如她们的入会费是100万,这些细节都是她的助理告诉我的,“先交100万才能买我的衣服。”
季艺:我认为这次事件印证了采访中我对他和他母亲的判断。吴亦凡之所以如此其实书里都说了,对于吴亦凡,女生斥责她的不告而别和冷暴力,他第一次“抛弃”母亲时也是这样不告而别,因为“不想相处又不能说”。文中我写到他母亲和我们吃饭时候的紧张,和她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慌乱报警是一致的。
季艺:有的人已经到天上去了,早就接触不到真实世界了,没有办法过正常生活,因为明星的团队一般都是明星自己说了算,他们是老板,工作室基本上都是围着他,跟皇上一样。
季艺:因为他们特别焦虑,害怕失去自我。他们的助理都很辛苦,甚至可能会被折磨。
澎湃新闻:你向我透露了那么多信息,你写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吧?因为你了解到那么多,却只能写一点。
季艺:媒体还是要对社会的公共利益和公共价值有所推动;如果他们没有伤害公众,我就不会去揭穿他们私下的一些事情,公共利益是关键。我的一个原则是不作恶,不伤害公众。
“汪峰的工程师人格,跟马化腾没什么区别啊;郎朗的勤奋和计算表现在如何选表演曲目,他会计划成功。”——季艺
澎湃新闻:你曾在之前采访中提到想写中国最优秀的“文化产品经理们”,想通过这些所谓最优秀的文化产品去把握中国人的民族特性,怎么想到这样一个概念的?
季艺:是这样的,我认识一个做建筑生意的老板朋友,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和他老婆就想听汪峰的歌,因为实在,都是大白话,而且唱歌还卖力。我就想到汪峰这种特点满足了中国人的心理——他要很卖力才行。弹钢琴也是一样,要很用力,只要用力,中国人就全体鼓掌,就特别高兴,我觉得这种人格其实能够满足中国人的人性,例如那位企业家朋友,他们就喜欢这样的。
首先,如果没有创造出很符合中国人特点的产品,就不是我的选择范围内了。必须够全民性,汪峰是全民性,郭培设计了春晚最具有代表性的那些大裙子,春晚当然也代表全民性。
第二个关键词是“文化产品经理”,产品经理的工作就是先了解清楚用户的需求,它本身是个中性的词,不是那种真的文化创作。他们的产品成功了,因为这些设计符合社会的需要,我想挖掘为何这些文化作品(音乐、杂志、绘画等)会像微信和淘宝这样的app那样成功?
季艺:可能跟我的天性有关,我喜欢分析人。比如,汪峰的工程师人格,跟马化腾没什么区别啊;郎朗的勤奋和计算等等,选那个歌选音乐,他知道什么样的古典乐是能够被大众接受,他也会计划成功。反正汪峰和苏芒,我个人也很不喜欢,不过郎朗还可以。我不喜欢功利的人。
季艺:我觉得我的毒舌还是建立在充分的材料的基础上的,我有很多料在心里,我的结论都是根据事实的,我的归纳总结都是有根有据的。
澎湃新闻:你的特稿链接了个人和时代,你也把握住了很多细节,比如你写朗朗选曲子,他为什么要选《黄河》,并且拒绝选择那些比较意识流和舒缓的,而是选那些很嗨的,能挑动观众的。你采访了奥运会的一位干事,他说平时听钢琴音乐会会睡着,但郎朗的表演让大家都很兴奋,就立刻帮他送到奥运会独奏BG大游。
季艺:我猜想当时郎朗也非常痛苦,因为中国人就喜欢这种兴奋的,不喜欢那种抽象的东西,弹的都是那种特别具体的和强烈的东西。他要大屏幕,让观众看到他手指的抖动BG大游,让观众兴奋。你可以边听边看他的手指头,就不觉得枯燥了。
澎湃新闻:除了这些名人,设计师郭培是其中名气比较小的一位,你为什么选她?
季艺:我就想抓住中国人某个特质——成功的文化商人。郭培的故事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中国人不买设计,只买手工和材料,这个主题我就把它选出来了。
“中国的文化市场还是一个非常初级的市场,要在中国成功,你要提供的产品是凝结具体劳动的东西,比如材料等,消费者只会为这个买单,不愿意为创意付费。”——季艺
季艺:中国还是一个非常初级的市场,要在中国成功,你要提供产品特别具体的凝结劳动的东西,消费者只会为这个东西买单。比如郭培,她本来是给她的设计定价的,但她后面变成设计图不要钱,但材料跟工时要钱,这本质上还是说明中国人对创意看得轻,不愿意为创意付费。
季艺:这说明我们暂时还只能做制造大国,而不是创造大国。就像我很喜欢的人类学家项飙,他说中国人就像工蜂一样,永远只能干这个事情,不断重复BG大游,中国人特别卖力,特别用力,它不断扇动翅膀,很辛苦,然后就像西西弗斯的石头,重要的一下它石头就滑下来了,重复运动,没有任何进展,也改变不了生活。我觉得就特别准确,符合我对大部分辛苦劳动的中国人的看法。
澎湃新闻:你写作的一个大背景是文化产业本身的初级阶段,它确实有要被批判的理由。而这里面的人,在这个产业本身就有问题的情况下,又能爬上金字塔顶端,他们某种程度上一定是迎合了有问题的生态本身的。
季艺:比如汪峰的《怒放的生命》,本来那个歌特别的批判性,但是因为市场和环境的需要,他很快就改了,你如果真的是一个对自己创作有坚持的音乐人,怎么可能说改就改了?
澎湃新闻:你都是写成功的人写名人,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反内卷,他们更多的就想躺平,我的观察是,现在的年轻人对名人故事的反思力似乎更强了,未来针对这种名人的特稿写作是不是会变化?
澎湃新闻:当然你写的东西不是一味吹捧的,例如你写苏芒那篇,你说《时尚芭莎》的这种(吹捧的)写法BG大游,没办法让它赢得真正的尊重。你觉得未来你的写作还会有一些什么变化吗?
季艺:我反感填空式的写作,就是那种在见这个人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预测他们是什么人,我不认同这种做法,我都是聊完之后去感受。我认为还是要尊重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也在变化,有很多角度的,不是就一个角度,我觉得这样对人非常不尊重。媒体的写作是帮他去成为一个完整的他,而不是参与设计、筛选,写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像机器一样的人。我非常不喜欢没有任何灵动和任何活的部分。
季艺:曾梵志,他的画卖到1.8亿,我没想到他的创作是非常偶然性。他有句话说:最好的画是天成,不是人工设计,我觉得很打动我。他的画作的深度比我之前的想象要高出很多,我也对他的那篇《凡人梵志》最满意。
澎湃新闻:你现在还想写谁吗?王石?他给你这本书写了推荐语,不过你写他这样的熟人能客观吗?
季艺:只要采访得足够多,材料足够丰富就能做到客观。我之前的采访每一个人的采访录音都得有三四十万字,聊两三个小时。周边的人加起来至少有10个,时间足够长。
季艺:我正在写短篇小说BG大游。很幽微的那种。平时接触到的不能写在非虚构里的(就写在小说里),会很过瘾。